2015年6月21日

工人與祖國——《共產黨宣言》相關段落的筆記 羅斯道爾斯基(Roman Rosdolsky)

【烏】羅斯道爾斯基Roman Rosdolsky
翻譯:宋治德
譯者前言:



羅斯道爾斯基Roman Rosdolsky1898719-19671015),烏克蘭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羅斯道爾斯基出生於奧匈帝國統治下的西烏克蘭(Galicia)首都利維夫市(Lviv)。1920年代初加入西鳥克蘭共產黨,其後由於同情托洛茨基領導的左翼反對派,而被開除出黨。他後來完全信服托洛茨基對斯大林主義的得勢、及其對德國納粹主義的政策所作的分析和批判,而加入烏克蘭的托洛茨基主義組織。納粹德國佔領西烏克蘭期間被俘虜及送入集中營。二戰結束,羅斯道爾斯基從納粹集中營存活下來,移居美國。他移居美國後退出了政治活動,專注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研究,而他一直視自己為列寧和托洛茨基的學生,直至去世。

羅斯道爾斯基的重要著作,除了本文提到的《恩格斯和「沒有歷史」的民族:1848年革命的民族問題》Engels and the “Nonhistoric” Peoples: The National Question in the Revolution of 1848就是《馬克思〈資本論〉的形成》(The Making of Marx's Capital),均在英語世界的左翼圈子產生重要的影響。另外,他在奧斯維辛集中營日子的回憶錄,亦被翻譯成英文。中國大陸已出版了《馬克思〈資本論〉的形成》的中譯本。

顧名思義,本文是討論《共產黨宣言》有關工人階級與他們祖國的關係。一直以來,《共產黨宣言》裡的「工人沒有祖國」這個斷言,產生不少誤解甚至被歪曲(其實早在馬克思、思格斯年代已經出現)。作者對此立場,他既反對不求甚解而將它作為一種教條,也反對從右的、資產階級的民族主義對它的曲解(包括來自改良主義的社會民主派,甚至後來斯大林主義的共產黨)。因此,作者回到馬克思主義的原典尋找答案,他對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和其他著作使用的兩個詞彙nationnationalité(在中文裡,除了一般稱為民族,也涉及國族、國民、公民、種族和族群等等不同的意思),按照他們對這兩詞的理解進行詞義上的分析和疏理。作者的論述特色嚴謹清晰,在掌握對馬克思和思格斯其著作的豐富知識的基礎上(他本身有參與編纂《馬恩全集》德文版的工作),對有關「民族」的概念條分縷析;並從馬克思主義立場出發就工人運動與民族問題、民族主義運動之關係,提出了自己獨特的見解。

本譯文譯自《法文馬克思主義文庫》(Les archives marxistes)網頁上載的法譯版本  Les travaileurs et la patrie : Note sur un passage du Manifeste Communiste。這裡稍加說明。文章原為德文,實際寫作年份不詳,但最早的英譯本是刊登於1965年《科學與社會》(Science and Society)雜誌(1965年夏季,第29期),估計大約與這段時期相去不遠。而法譯本(亦是直接從德文翻譯)刊載於《第四國際》19807-9月的季刊。譯者對照英譯和法譯兩個版本,發覺英譯本當中一些句子語焉不詳、甚至或有錯譯之處,而且還刪改了批評斯大林的一個註釋;而法譯本的意思較為清楚。所以選擇以法譯本翻譯成中文,但同時亦有參考英譯本。


內文
(一)

《共產黨宣言》裡討論無產階級與他們自己祖國的關係,有關段落這樣說﹕

有人責備共產黨人,說什麼他們要廢除祖國,廢除民族(nationalité)。

工人沒有祖國。決不能剝奪他們原來沒有的東西。既然無產階級首先必須取得政治統治,上升為民族的(national)主導階級,確立為民族(nation),所以它本身暫時還是民族的(national),不過這完全不是資產階級所理解的那個意思。

隨著資產階級的發展,隨著貿易自由和世界市場的確立,隨著工業生產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生活條件的一致化,各國人民之間的民族(national)孤立性和對立性日益消逝下去。

無產階級的統治將更加快它們的消逝。聯合的努力,至少是各文明國家的聯合的努力,是無產階級獲得解放的首要條件之一。

人對人的剝削一消滅,民族(nation)對民族(nation)的剝削就會隨之而消滅。

民族(nation)內部的階級對抗一消失,民族(nation)之間的敵對關係就會隨之消失。

(譯按:《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4卷,第487-488頁,人民出版社。文章以下所引用的馬克思、思格斯和列寧的著作和文章,譯者採用《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列寧全集》中文第2版內的對應譯文,並標示其出處。)

而在以上段落的前幾頁,《共產黨宣言》說﹕

如果不就內容而就形式來說,那麼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鬥爭最初總是民族的(national)鬥爭。每一個國家裡的無產階級首先當然應該打倒本國的資產階級。           (譯按:同上,第478頁)

在社會主義的文獻引用這些段落已不計其數,通常是為了闡明工人運動對待資產階級的愛國主義和沙文主義,應持否定的態度。但是,經常有種企圖是要淡化這些段落其語言表達的強烈色彩,甚至相反給予其民族主義的涵義。

我們舉出著名的德國社會民主黨的理論家庫諾(Heinrich Cunow),作為一個例子。他在其《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的理論》(La théorie de Marx de l’histoire, de la société et de l’Etat)著作裡,討論了以上的段落。根據庫諾,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要說的一切,就是﹕

現今(1848)的工人沒有國家,他沒有參與民族(nation)的生活,沒有占有其物質和精神財富的份額。但當有一天工人贏得政治權力和在國家、民族(nation)占領導的地位。然後,屆時可以這樣說(儘管他們的民族主義不同於資產階級的那種),他們自己構成了民族(nation),他們也將是民族的(national),和感受到民族的(national[1]

但庫諾的這種解釋[2]絆倒在《共產黨宣言》的一個短語上——「暫時」(encore)(譯按:字面意思為「仍然」、「迄今」)(「既然無產階級首先必須取得政治統治,上升為民族的階級,確立為民族,所以它本身暫時還是民族的……」)。這表明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與資產階級的民族主義,兩者的整個世界觀是完全不同,而馬克思和思格斯亦不會期望無產階級永遠停留在「民族的」階段。

庫諾的解釋在改良主義陣營裡建立起他的學派;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共產黨的圈內也同樣採納了這種解釋。因此,維也納Stern-Verlag出版社(譯按:奧地利共產黨的出版社)於1946年出版的《共產黨宣言》裡的導言,說道:

當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裡說:「無產階級首先必須取得政治統治,上升為民族的階級,確立為民族,所以它本身暫時還是民族的」,我們必須明白,恰恰是在我們這時代,工人階級作為一個民族的階級,作為反法西斯、爭取民主的鬥爭中的民族骨幹力量。奧地利工人階級今天的奮鬥,透過建立一個獨立的、自由的和民主的奧地利,而贏得他們的奧地利祖國。[3]

這種解釋明顯不止是庫諾式的版本,甚至還比它走的更遠。我們可以在列寧的著作《卡爾.馬克思》討論《共產黨宣言》的相關段落,發現與這種用民族主義來解釋它的截然相反的說法:

民族(nations,譯按:此段皆為nations)是社會發展到資産階級時代的必然産物和必然形式。工人階級如果不「把自身組織成爲民族」,如果不成爲「民族的」(「雖然完全不是資産階級所理解的那種意思」),就不能鞏固、成熟和最終形成。但是資本主義的發展,日益打破民族壁壘,消除民族隔絕狀態,用階級對抗代替民族對抗。因此,就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來說,「工人沒有祖國」,工人至少是各文明國家的工人的「聯合的行動」「是無産階級獲得解放的首要條件之一」(《共產黨宣言》)。
(譯按:《列寧全集》中文第2版,第26卷,第75頁,人民出版社。)

列寧的解釋,其內容雖然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本意,但他對「民族的」的解釋亦非令人滿意。這裡即時碰到的問題,因為《共產黨宣言》當無產階級即使後來贏得了政治統治,「它本身暫時還是民族的」;但列寧對工人階級「要成為民族的」說法,將它只應用在工人階級運動的開始,即工人階級還未進入「成熟」之前的階段。列寧進一步說,只有到了在一個充分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工人才比過往更不會有祖國。

由於上述所引的《共產黨宣言》的段落引起眾多的解釋,從而令人們試圖發掘其真正的涵義,本來不足為奇。但奇怪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段落成為了一種信條。因為,那些影響重大的綱領口號就是來自這些段落,但在大多數情況下,那些想踐行它的人們可沒有完全理解其真正意思,尤其當中的「工人沒有祖國」帶來令人困擾的問題。當人們抱著堅定之心而重覆說寫這些表面看來簡單的口號,這比起要對它作出解釋、而其解釋又要符合社會黨(和其後的共產黨)的實踐(譯按:即資產階級的民族主義),固然容易得多了。不幸的是,由於社會黨和共產黨的實踐似乎越來越違背《共產黨宣言》作者的想法,令到「工人沒有祖國」成了空言……

(二)

那麼《共產黨宣言》相關段落的實際意思是什麼?為什麼工人階級是「沒有祖國」?為什麼當工人取得政治統治之後,他們仍然維持「暫時民族的」?要回答這些問題,看來我們必須先探討《共產黨宣言》裡與此相關的專門詞彙。

我們都知道,「nation」和「nationalité」兩詞並不總是和處處都是在相同的意義上使用。例如,在英國和法國,我們一般聽到「nation」通常是指主權國家的人口,而「nationalité」有時是屬於國家的公民/國民的同義詞,時而又指稱在人種–語言(ethnique-linguistique)意義上的社群(peuple人民)。但是我們(譯按:說德語的人)對這兩詞的用法都是指人種–語言意義上的社群。[4]

馬克思和恩格斯(尤其在他們青年時期的著作)對以上兩詞幾乎總是遵循英語和法語的用法。據此,他們用「nation」主要指涉一個主權國家的人口[5](例外的情況是,也用於指涉「歷史上」的民族(peuples “historiques”),例如波蘭人,他們暫時被剝奪了自己的國家)。他們用「nationalité」指涉a)從屬於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國家(Staatsvolk[6],或是民族國家的條件、政治意涵上的民族[7];(b)在人種–語言意義上的社群。而「nationalité」幾乎等同為他們用來指稱「沒有歷史的民族」(peuples sans histoire)的唯一術語,例如指奧地利的斯拉夫人(捷克人、克羅地亞人、烏克蘭人等等)或者「孑遺的民族」(fragments de peuple)(例如克爾特人(Celtes)、布列塔尼人(Bretons)和巴斯克人(Basques))。正是這個「nationalité」的上述概念,與有自己「歷史」的民族(nation),形成鮮明對比,這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所使用的專門詞彙的特點。我們舉一些例子,恩格斯於1866年致《共和國》(The Commonwealth)週報編輯說:

蘇格蘭山區的克爾特人和威爾士人,按其民族(nationitiés)來說,無疑地有別於英格蘭人,然而,誰也不把這些早已消失了的民族的孑遺叫做民族(nations),同樣,誰也不會把法國布列塔尼的克爾特居民叫做民族(nations)。
(譯按:《工人階級與波蘭有什麼關係?》,《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16卷,第175-176頁。)

還有1855年談奧地利的斯拉夫人的文章《德國與泛斯拉夫主義》:

奧地利的斯拉夫人分爲兩個集團:一個集團是由各民族(nationitiés)的孑遺組成,他們過去有自己的歷史,而現在的歷史發展是同那些與他們有不同種族和語言的民族(nations)聯繫在一起的。……因此上述這些民族(nationitiés)雖然全都住在奧地利境內,但未被承認爲已經形成了的不同的民族(nations)。  
(譯按:《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11卷,第220頁。)

在另一處(譯按:《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恩格斯說:
 
波希米亞和克羅地亞都沒有强大到足以作爲獨立的民族(nations)而存在。這兩個民族(nationitiés)都因種種歷史原因(這些原因必然使它們爲更强大的民族(races)所併吞)的作用而漸漸瓦解,它們要想恢復一定的獨立性,只有和其他斯拉夫民族(nations)(羅斯道爾斯基按:恩格斯這裡指俄羅斯)聯合起來。[8]
(譯按:《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8卷,第56頁。)

以上恩格斯致《共和國》週報編輯的文章的相關引述,其重要之處是從專門詞彙方面對「nation」和「nationalité」的概念作出了區分,包括闡明:「民族問題」(question nationale)和「有關民族的問題」(question des nationalitiés)之間的、「民族原則」(principe national)和「有關民族的原則」(Principe des nationalitiés)之間的差異和對立。恩格斯只同意第一個原則,大力反對第二個原則(譯按:即「前者是有『歷史的』民族」(nations),後者是「沒有『歷史』的、孑遺的民族(nationitiés)」)。

(眾所周知,馬克思和恩格斯錯誤地否認「沒有歷史的民族」的政治前途,如捷克人、斯洛伐克人、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斯洛文尼亞人、烏克蘭人、羅馬尼亞人等等。[9]

(三)

《共產黨宣言》同樣提供了一些使用這個有關「民族」的專門詞彙的實例。例如,它說當資本主義的發展破壞舊的「民族工業」(industries nationales)(譯按:同上,第469),這顯然指限定在某一國家領土內的工業。而在第二部份(譯按:〈無產者與共產黨人〉)結尾提及的「國營工廠」(fabriques nationales)(譯按:同上,第490),當然亦在相同的意義上來理解。

同樣,在段落:「原先各自獨立的、幾乎只是由聯盟關係聯繫起來的,各有其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稅則的各個地區,現在已經結合成爲一個擁有統一的政府、統一的法制、統一的民族階級利益、統一的稅關的民族(nation)了。」譯按:同上,第470-471這裡「民族」(nation)(就如「民族的」(national))顯然指涉國家、自身擁有國家的民族(譯按:這裡可稱為國族),而不是在人種–語言意義上的民族(nationalité)。最後,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所說的無產階級的「民族的」鬥爭,它完全不是改良主義或新改良主義所想像的那樣(譯按:即階級聯盟合作的路線)。以下一段,清楚描述無產階級的階級鬥爭的起源:

最初是個別的工人,然後是某一工廠的工人,然後是某一地方某一勞動部門的工人,同那直接剝削他們的個別資産者作鬥爭。……只要有了這種聯繫,就能把許多只在地方範圍內發生而性質又都相同的鬥爭匯合成爲一個全國性(nationale)的階級的鬥爭了。          
(譯按:同上,第474-475頁)

這裡,無產階級發動的「全國性」鬥爭(即發動鬥爭的範圍是整個的國家),直接等同於階級鬥爭。因為工人只有這種集中在全國範圍的鬥爭,才能使工人自身成為對抗資產階級的一個階級,並使這鬥爭具有政治鬥爭的性質。[10]

回到本文開首引述《共產黨宣言》的段落,馬克思和恩格斯說到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鬥爭,「最初總是民族的」鬥爭,他們明顯的想法是發動這場鬥爭起初是在國家的範圍之內,其建基於這個清晰的立場:「每個國家的無產階級首先當然必須打倒本國的資產階級」,繼而無產階級「上升為民族主導的階級,確立為民族」[11]。這裡表達的意思非常明確:無產階級必須首先在現存的國界內,先打倒本國的資產階級,才能上升為國家的主導階級。這就是為什麼無產階級「暫時還是民族的」、而又「不是資產階級理解的那個意思」。資產階級的目標就是人民之間在政治上分離,以及剝削國外的民族。相反,勝利的工人階級從一開始,會致力消除國內民族之間互相的敵對和對抗。工人階級透過自身的領導權創造條件,使「民族內部的階級對抗消失」,同時亦使到「民族內部的敵對關係也隨之消失」。

只有從上述這角度,才能了解青年恩格斯所寫的「廢除」或「消滅」民族(nationalité)的意思,他不是主張廢除現存在人種–語言意義上的社群(這是荒謬的﹗),而是相反指消除人民之間的政治分離狀態[12]。套用《共產黨宣言》的話,在這樣一個社會,「公眾的權力失去它自己的政治性質」(譯按:因為「原來意義上的政治權力,是一個階級用以鎮壓另一個階級的有組織的暴力。同上,第491頁。),亦不會為各自處於獨立狀態的「民族國家」留有一席之地,這樣國家便會消亡。

(四)

探討《共產黨宣言》裡的專門詞彙,有助釐清它們的真正意思。上述的討論已經證明,此前人們對其中主要就「nation」和「nationalité」的相關段落的解釋在政治意涵方面產生的矛盾,尤其是庫諾完全武斷和詭辯的解釋。他嘗試從《共產黨宣言》裡推導出特有的「無產階級的民族主義」,以及將工人階級運動的國際主義精神化約為各國人民之間的國際合作的願望。[13]

不過,亦有人們批評《共產黨宣言》得出一些結論:它鼓吹無產階級對待民族問題和民族運動所採取的「虛無主義」(nilhilisme)、和冷漠的態度。這裡需要重申:《共產黨宣言》說到「工人沒有祖國」,「祖國」是指資產階級的民族國家,而不是指在族群意義上的民族。根據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工人沒有祖國」的意思:工人必須將資產階級的民族國家視為壓迫他們的機器[14]。但即使當工人階級取得政治權力後,而建立起不同的社會主義的民族國家,亦一樣是(在政治意涵上)「沒有祖國」。因為這些社會主義的民族國家,是代表通往未來無階級和無國家的社會——它不能在一國、只能在國際範圍內建成——的一個過渡階段。

因此,人們指責《共產黨宣言》對民族問題作出了「冷漠」的解釋(尤其在「正統」馬克思主義者[15]圈子是常見的情況),是不能成立的。當然,如果對民族問題採取「冷漠」的解釋,會對社會主義運動造成了一些(有時甚至加劇了)損害。不過,它其實反映了——儘管以一種扭曲的表達方式——源自革命工人運動固有的世界性傾向[16],其為:渴望克服民族之間的界限、民族之間的區隔和人民之間的對抗。從這意義上而言,它比伯恩斯坦、庫諾及其一夥人的那套狹隘的民族主義的解釋,更為接近馬克思主義和《共產黨宣言》的原意。

  

註譯:



[1]. 《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的理論》(Die Marxsche Geschichts-, GeseIlschafts-und  Staatatheorie, vol. 2, p.30.

[2]. 庫諾並非首位以此方式來解釋《共產黨宣言》。像其他改良主義者的炮製一樣,這也是來自於修正主義之父伯恩斯坦。在伯恩斯坦的文章《德國社會民主黨和土耳其的糾紛》(La Social-démocratie allemandé et les Trouble de Turquie)(Neue Zeit, 1896-7, no.4, pp.111ff)裡說:「無產階級沒有國家的說法,要修改為:什麼時候和到什麼程度,能以全面的公民身份參與他國家的政府和立法機構,並根據自身的意願改變其國家的制度。」

(譯註:《共產黨宣言》法譯本的encore,英譯本的so far,均具有到目前為止、仍然的意思,而中譯本用「暫時」更突出無產階級不停留在「民族的」階段這層意思,所以譯者沿用這個譯法。)

[3]. 但是,奧地利的工人階級應該在他們的祖國(勝利盟軍強加給他們的),為了實現社會主義而奮鬥。導言的作者顯然全無這種想法。

[4]. 考茨基對此的說法:「民族(nation)的概念同樣難以界定。不能降低這個困難的事實是,同一個詞可指稱兩個不同的社會型態,而兩個不同的詞又可指稱同一個社會型態。在西歐,由於其古老的資本主義文化,國家的人民感到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在那裡,國家的人口被稱為民族(nation)。在這個意義上,譬如說,我們講的是比利時民族(nation belge)。再往歐洲更東部的地區看,在一個國家裡有眾多的、不想從屬於它的人口的部份,他們構成自身的民族社群。他們同樣被稱為nationsnationalitiés,這適宜只使用後者來稱呼他們。」《歷史唯物主義的概念》(Die materialistische Geschichtsauffassung, vol. 2, p.441.)

[5]. 這與魯曼(Fr.Naumann)所給予的定義有緊密的關連。他說從政治意涵方面,「一個國家的整體的公民為其民族(nation)的特徵……尤其在一個文明國家,其主要的人口構成其民族(在這用語真正的和原本的意義上),或是……在正確的意義上它似乎能夠創立一個民族。」《人民和民族》(Volk und Nation,1888

[6]. 馬克思於1843年寫道:「在法國和英國,問題是政治經濟學或社會對財富的控制;在德國卻是國民經濟學或私有財産對國家(譯按:nationalité中譯本譯為國家,亦可用民族國家)的控制。」(《〈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1卷,第457頁。)Nationalité在這裡肯定不是指在人種—語言意義上所構成的民族。

[7]. 比較馬克思於1848222的演說《論波蘭問題》:「三國強權(羅斯道爾斯基按:即普魯士、奧地利和俄羅斯)和時代並駕齊驅。1846年,因為把克拉柯夫歸併給奧地利而剝奪了波蘭僅存的民族獨立(nationalité)……。(《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4卷,第534頁。)這裡的「nationalité」,與馬克思和恩格斯其它許多的段落一樣,是指政府。

[8]. 恩格斯,《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8卷,第56頁,人民出版社。

譯按:作者提到恩格斯的上述引文,有關fragments de nationalités或英文的remnants of nationalities,《馬恩全集》中文版譯為「殘餘的民族」,帶有貶義,譯者一概改為「孑遺的民族」。

[9]. 見本人著作:《恩格斯和「沒有歷史」的民族:1848年革命的民族問題》Fr. Engels und das Problem der “geschichtslosen” Völker, in Archiv für Sozialgeschichte vol. 4, pp. 87-282英譯本:Engels and the “Nonhistoric” Peoples: The National Question in the Revlolution of 1848, Critique Books, 1986.

(譯按:作者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沒有歷史」的民族——尤其指當時奧地利境內的斯拉夫人——的政治前途作了錯誤判斷,其實應為恩格斯而非馬克思。)

[10]. 可比較《德意志意識型態》裡所說:「由於資産階級已經不再是一個等級,而是一個階級了,因此它必須在全國範圍內而不是在一個地區內組織起來,並且必須使自己通常的利益具有一種普遍的形式。」《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3卷,第70頁。

[11]. 《共產黨宣言》1888年的英譯版本,經過恩格斯同意的譯本,將「民族的階級」(class nationale)改為「民族主導的階級」(leading class of the nation)。

[12]. 沿著這思路,恩格斯在1846年寫道:「只有無産者才能够消滅各民族(nationitié)的隔離狀態,只有覺醒的無産階級才能够建立各民族(nation)的兄弟友愛。」(《在倫敦舉行的各族人民大會》,《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2卷,第666頁。)同樣,在《德意志意識型態》,無產階級被稱為「已經成為現今社會的一切階級、民族(nationitiés)等等的解體表現……民族(nationitié)的獨特性已經被消滅。」(同上,第78頁及68頁)

[13]. 庫諾對《共產黨宣言》的最徹底的扭曲,可從引述他書(譯按:《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的理論》)裡下面這段話看出:「如果從『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呼籲而推導出馬克思會認為工人是處身於民族的(national)社群之外,這是完全不合理的。這好比呼籲『記者、醫生、語言學家等等在國際協會之下聯合起來,開展你們的工作』而得出相同的謬論:這些專業協會的成員不該感到要與他們自身的國家民族有所連繫。」(同上,vol.2, p.29)但馬克思的《哥達綱領批判》內,引述德國工人黨的綱領第五點:「工人階級爲了本身的解放,首先是在現代民族國家的範圍內進行活動,同時意識到,它的爲一切文明國家的工人所共有的那種意圖必然導致的結果,將是各民族的國際的兄弟聯合。」

馬克思的回應是:「同《共産黨宣言》和先前的一切社會主義相反,拉薩爾以最狹隘的民族觀點來對待工人運動。有人竟在這方面追隨他,而且這是在國際的活動以後!爲了能够進行鬥爭,工人階級必須在國內組成爲一個階級,而且它的直接的鬥爭舞臺就是本國,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它的階級鬥爭不是就內容來說,而是像《共産黨宣言》所指出『就形式來說』是本國範圍內的鬥爭。但是,『現代民族國家的範圍』,例如德意志帝國,本身在經濟上又處在『世界市場的範圍內』,而在政治上則處在『國家體系的範圍內』。任何一個商人都知道,德國的貿易同時就是對外貿易,而俾斯麥先生的偉大恰好在於他實行一種國際的政策。而德國工人黨把自己的國際主義歸結爲什麽呢?就是意識到它的意圖所導致的結果將是『各民族的國際的兄弟聯合』。這句話是從資産階級的和平和自由同盟那裡抄來的,它應當被當做各國工人階級在反對各國統治階級及其政府的共同鬥爭中的國際兄弟聯合的等價物。這樣,關於德國工人階級的國際職責連一個字也沒有提到!」(《哥達綱領批判》,《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19卷,第25-26頁。)

[14]. 馬克思在他筆記摘引布里索(Brissot de Warville)的一段說話:「那些希望在未來為全體人民創辦教育的方案,可以得到一種觀察:當四分之三的人是身無財物,不會帶來好的結果。沒有財產,人們不會有祖國。沒有祖國,所有人反對每個人,而每個人必須武裝起來反對所有人……在資產階級社會,有四分之三的人過奢侈的生活,就有四分之三的人沒有宗教、道德、和要效忠的政府。

譯按:此段引文在英文版及中文版的《馬恩全集》找不到相關出處(《馬恩全集》沒有出版法文版),而本文英譯版本譯註所標示的《馬恩全集》德文版的出處(MEGA,vol.6,p.617),譯者託在德國的朋友查找後,亦沒有相關出處。

[15]. 「……『正統派』(譯按:俄羅斯的新康德主義者給馬克思主義者的帽子),使用這個用語時决不能忘記,這個用語是論敵在論戰中提出來的,『正統派』並不拒絕一般批判,而只是拒絕折中主義者的『批判』。」(《非批判的批判》,《列寧全集》中文第2版,第3卷,第584頁。)

[16]. 自斯大林的統治開始,「世界主義」(Le cosmopolitisme)被打成為資產階級最壞的惡習的同義詞。但恩格斯於1874912-17日給佐爾格(F.A.Sorge)的信裡說:「無產階級共同的世界性的利益」。(《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33卷,第643頁)所以,我們寧取思格斯的解釋而扔棄斯大林和他後繼者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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